嘉佑六年,十月初旬。
汴京,忠勇侯府,卫渊与张桂芬的卧房中,明兰正说着近日趣事,
“长柏哥哥与朝云姐姐的婚事总算是定下来了,也算了却我们家一桩大事。”
“只是最近我那三哥哥倒是惹了个不小的麻烦,说是与几家勋贵子弟在樊楼吃酒,竟敢议论国策,扬言王尚书改革吏治是欲兴排挤文士之风”
“后来被官家知道以后,直接将我父亲唤到宫里狠狠训斥了一番,若非二哥哥去求王尚书,只怕我父亲要遭一劫了。”
此刻,海朝云正坐在张桂芬身侧,二人一边看着静姐儿与壮哥儿,一边听着明兰说起一些事情。
张桂芬瞧了一眼海朝云,笑道:“婚期定在何时了?”
后者俏脸一红,道:“来年三月。”
张桂芬点了点头,“三月开春,再合适不过了。”
顿了顿,又看向明兰,
“以你父亲的性子,想必是已经训斥你那三哥哥了吧?”
后者道:“动了家法,瞧着我三哥哥的伤势,近半月左右,是下不了床了。”
张桂芬道:“该打,你二哥哥好不容易拜了王尚书为师,按理说,你们盛家与王家已算是相交不错,可你三哥哥忒不懂事了,竟是说起王尚书的坏话来。”
明兰道:“王尚书气度倒是大得很,听说此事后,只是一笑了之。”
张桂芬道:“我常听你舅舅说起那位王尚书,说他是工于谋国,拙于谋身。”
“像是这样的人物,岂是咱们这些人能揣摩的。”
明兰小心翼翼的触碰了一下壮哥儿的脸颊,这时,壮哥儿并未睡觉,而是在坐床上左看又看,当看到明兰时,竟是张开小嘴嬉笑了起来。
见状,张桂芬莞尔笑道:“看得出来,你弟弟倒是挺喜欢你。”
明兰轻轻摸着壮哥儿的小手,
“壮哥儿真可爱。”
顿了顿,她又道:“最近我舅舅有给舅妈您送来书信吗?”
张桂芬摇了摇头。
明兰故作愤慨道:“舅舅也是,连壮哥儿与静姐儿的满月酒都不愿等,说去延边就去了,左右又不差那几日。”
卫渊走后的六七日,忠勇侯府举办了两个孩子的满月酒,但凡是在汴京城里的勋贵都来了,相当热闹。
“卫侯爷那么着急的去延边,到底是为了什么?难道,真如民间传闻的那般,用不了几年,朝廷将要对西夏起国战?”
海朝云好奇询问。
她们这些女子,其实对军国大事并不关注,只是聊到卫渊身上了,总是会让人想到‘战事’。
张桂芬摇头道:“我没问过,再说,朝中大事,也不是咱们能操心的。”
“不过,我倒是问过我家官人,我家官人说,将来朝廷的军事重点,肯定是要由守转攻。”
由守转攻?
听到这里,海朝云下意识脱口道:“那岂不是说,将来要战事频发了?”
明兰只是听着,并未开口。
张桂芬乃将门之女,听到战事,并不会显得有太大波动。
但是海朝云不同,她是士大夫之女,像她们这种人,是最担心会有战事发生。
“这种事又岂是咱们能做主的?”
“我家官人常说,与其被动挨打,倒不如主动出击。”
张桂芬笑道:“行了,咱们也别议论这种事了,免得传出去让人家笑话。”
明兰点头道:“有舅舅在,我倒是不担心将来会不会起什么战事。”
海朝云深以为然。
就连她们这些女子都知道,如今辽夏两国之所以忌惮大周,并非因为有张辅的坐镇,其中绝大部分因素是因为卫渊。
无论是他所写的练兵法,还是对西夏的总体战略方针,都堪称‘远见’。
有这样的人物镇守大周,何愁什么战事?
“明丫头,过两日皇后娘娘要请我与娘亲去宫里用膳,我担心壮哥儿与静姐儿没人照顾,待我去宫里的时候,就来家里看着他们两个。”
闻言,明兰点头道:“这种事,何须舅妈您叮嘱?”
言谈间,宝珠走了过来,说是赵氏茶铺的赵小娘子来了,还带了些礼物。
张桂芬颇感好奇,
“这几日没让她来教我做茶,两个孩子满月酒时,我倒是请她了,不过并未前来,今儿个怎么来了?”
跟着那赵小娘子学茶时,彼此间的关系倒是亲密不少。
随后,海朝云与明兰就跟着张桂芬来到前院见了赵小娘子。
看到对方提着一些上好的茶叶,张桂芬不由得皱眉道:
“你那茶铺每月赚不了几个钱,给我送如此贵重的礼物,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?”
赵小娘子连忙摇头道:“此番是专程来感谢侯夫人的,要不是有您这层关系,只怕那负心郎还得不到应有的惩戒。”
“忠勇侯府家大业大,想必是什么都不缺,这些茶叶是我亲自摘选又几经翻炒做出来的,还望侯夫人您莫要嫌弃。”
张桂芬点了点头,“你有心了。”
两个孩子满月酒那天,张桂芬只是给王尚书说了两句。
人家便将此事记在心上。
那辜负了赵小娘子的读书人算是彻底绝了前程。
在王安石看来,个人品性要远高于能力,品性不行,即使有着再高的才华,朝廷也不能录用。
这事就算是翻篇了。
“正巧你来了,不知你可有空做些茶汤?许久未喝你做的茶了。”
张桂芬笑着说道。
自卫渊走了以后,她整日待在府中多有无聊,幸好明兰与海朝云这段时日经常来寻她,要不然,迟早会憋出病来。
毕竟,女子坐月子期间或是刚生完孩子不久,情绪上最容易受到波动。
如今瞧着赵小娘子来,干脆将她留下,几个人好热闹热闹。
赵小娘子自不会拒绝,连连笑着点头道:
“侯夫人愿意喝我做的茶,是我的福分。”
张桂芬道:“去春意阁那边吧,那里风景好。”
“张嬷嬷,就有劳你先照料着静姐儿与壮哥儿。”
张嬷嬷作揖道:“请夫人放心。”
去往春意阁那边时,明兰又说起一事,
“听闻最近富昌伯在为荣姑娘寻亲事呢,相看了好几家勋贵子弟,都没满意的。”
荣飞燕?
张桂芬笑道:“富昌伯府只靠着宫里的荣妃娘娘是不行的,你舅舅又不喜如今的富昌伯荣显,富昌伯府想要更进一步,自然要为荣飞燕寻个好亲事。”
海朝云道:“老富昌伯故去还未三年,这时候就忙活着荣家姑娘的婚事,会不会太早了些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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士大夫出身的子弟,极其重视这些礼节教化。
张桂芬道:“只是先定亲而已,又不是成婚,再说,武勋家里,极少有在乎这个的。”
明兰道:“舅妈给陈将军说的亲事如何了?”
张桂芬摇头道:“别提了,自从你舅舅将辅国公的小公爷打了以后,两家就极少往来了。”
“两个孩子满月酒时,秦振将军也只是差人送了些礼物,人未到,想来是对你舅舅出手太重一事耿耿于怀。”
“这时候我要是登门撮合秦妹妹与大牛,只怕是连他们国公府的大门都进不去。”
――
皇城司都指挥使燕达,近来无事,去了城外一条湖水前钓鱼。
皇城司出行,向来都讲究个门面,光是陪他钓鱼的人,就足足有十余名。
这时,有亲信在他耳旁呢喃了几句,他不由得哼了一声,道:
“真是什么人都往我皇城司里来塞。”
忽的,他意识到一件事情,又连忙道:“将此子带上来。”
随后,一名模样俊秀的青年男子就来到燕达身后,双膝下跪道:
“卑职张巽,拜见燕指挥使。”
卑职?
燕达冷笑一声,道:“你还未入皇城司,无需自称卑职。”
张巽磕头道:“卑职此来,就是想求燕指挥使给个差事,卑职今后必为燕指挥使赴汤蹈火,在所不辞。”
他乃是勾当内东门司张茂则的干儿子,所谓内东门司,其实就是一个太监组织,其职责是检查宫禁人物出入等诸事。
贴身伺候赵祯的太监朱总管负责管辖整个皇宫里的太监。
张茂则的职位更像是太监副总管,其地位仅次于朱总管。
二人间经常会闹出矛盾,并且,张茂则对于朱总管的威胁很大。
朱总管是背靠赵祯这颗大树,而张茂则的背后站着曹皇后。
张茂则的干儿子,又是个俊俏后生,可见,与张茂则之间有着比较复杂的关系。
太监,也需要情趣生活啊。
因此,燕达对张巽极其厌恶。
皇城司都指挥使一职,在太祖建国初期,一直都是由宦官担任。
后来,因此司也是属于禁军的一个分支,故而才用武将担任指挥使职位。
张茂则想将张巽塞进皇城司,一是想壮大自己的势力,二是想给张巽一个较好的未来。
毕竟,皇城司里的差事,是最好混功绩的。
搁在以前,由朱总管压着张茂则,对方是不敢做出公然向皇城司塞人的事情来。
但是,赵祯的身体不行了,曹皇后还很康健。
将来新皇登基,皇后垂帘听政只怕是顺理成章的事情,届时,朱总管必然失势。
因此,张茂则已经无惧朱总管了,开始公然的,要扩大自己势力了。
燕达与朱总管之间没有直接往来。
但是,他们心里都很清楚,他,朱总管,卫渊,三人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政治同盟了。
倘若让张茂则心机得逞,必然会影响三人铁桶一块的政治联盟态势。
而且,据说,张茂则已经开始接触王安石了。
就在燕达思虑着该如何安排张巽时,忽的,鱼儿上钩了。
燕达并未握着鱼竿,那鱼儿劲力也是不小,竟是将放置在木托上的鱼竿拽进湖中。
不等燕达说些什么,张巽竟是眼疾手快的跳进湖里,握住鱼竿,顺势将鱼儿抓在手里,大笑道:
“燕大人,好大一条鱼!”
燕达深深看了他一眼,嘴角微微上扬,缓缓开口道:“确实是很大的一条鱼。”
待张巽将鱼儿抓上岸以后,又道:“大人,不知鱼篓在哪?卑职给您放进去。”
燕达摆手道:“这条鱼,就赏给你了。”
张巽故作惊喜,再次下跪道:“谢大人赏!”
顿了顿,张巽又道:“大人,卑职想留在您身边效力,还望大人应允!”
燕达眯着双眼,道:“漂亮话谁都会说,讲讲看,想要什么。”
张巽抱拳道:“卑职斗胆想向大人求个差事,为大人效力,万死不辞!”
差事?
燕达冷声道:“前往敌国刺探军情,你行么?”
张巽低头不言。
燕达继续道:“在边军中担任监军,戍卫一方,你行么?”
张巽脸色尴尬,面对燕达身上透露出的威严,浑身发颤。
燕达缓缓起身,背对张巽,“倒是有件差事,官家龙体欠恙,需要用贺兰山的雪莲为药引,你去取吧,回来之后,去皇城司监察司当差吧。”
闻言,张巽面色一喜,接连叩首道:“谢燕指挥使栽培!”
随后,燕达返回皇城司官署时,找来一名亲信,对其叮嘱道:
“你亲自去一趟延边,求见卫侯爷,将张巽的身份告知卫侯爷。”
亲信好奇道:“指挥使大人是想借刀杀人?”
借刀?杀人?
燕达瞪了他一眼,道:“区区一个张巽,何须请侯爷出手?”
亲信不再多言。
他相信,只要自己继续问下去,一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。
借刀杀人?
就算是他燕达杀了张巽又能如何?
一个男妓而已,没了就没了,张茂则敢跟自己翻脸?
他只是想告诉卫渊,借助张巽的事情,扳倒张茂则,给朱总管一个人情。
这个人情,燕达也可以赚,但是,燕达身为皇城司都指挥使,并不需要朱总管的助力。
可卫渊需要。
只要朱总管欠了卫渊这个人情,从此以后,三人间的政治联盟只会更加稳固=。
“张茂则,你算个什么东西,也敢染指皇城司?”
坐在马车里的燕达喃喃一声,缓缓闭上双眼。
――
与此同时。
延边。
卫渊离开保安寨,前往贺兰山。
庆州,康国公府。
有亲信将卫渊行踪告知康国公韩绛。
小公爷韩宗师问道:“父亲,要不让孩儿前去拜会卫渊?”
韩绛瞅了他一眼,“你?你在朝中担任何职,有什么资格去拜会卫侯爷?”
韩宗师略显尴尬,“父亲的意思是?”
韩绛沉默片刻,最终做出决定,
“我亲自去贺兰山,见一见这位鼎鼎大名的卫无敌。”